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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鄒崇銘

【《長安三萬⾥》:⼤國盛世下的廢青⽣涯】

已更新:2月14日



國產動畫片《長安三萬⾥》在內地暑假檔期放映,票房已直逼⼆⼗億元⼈⺠幣,成為中國電影史上第⼆⾼票房的動畫片。電影以唐代⼤詩⼈⾼適和李⽩的⼀⽣為主線,⼤量廣為⼈所熟知的盛唐名⼈和唐詩,隨著⼆⼈步伐如走⾺燈般輪番登場,活⽣⽣地展現出⼀幅⼤國盛世的歷史長卷。


⾼適和李⽩作為性格迥異的兩⼤⾓⾊,⼀是沉穩樸質的平凡老實⼈,⼀是恃才傲物的狂放天才——⼆⼈同樣皆從滿有理想的英偉少年,走到歲⽉蹉跎的困頓中年,轉眼間已到了不堪回⾸的垂垂暮年——對⼆⼈來說,⼤國盛世均無非只是過眼雲煙的虛幻浮華,當安史之亂瞬間搗破眼前⼀切,遺下就只有無盡的唏噓和慨嘆。


不難理解,電影⼤體依據歷史⼈物的真實軌跡,但也不無戲劇化的創作想像和加鹽加醋。例如故事中的⾼適乃將⾨之後、武藝⾼強,卻因家道中落⽽苦無入仕機會,最終只能藉投⾝軍旅找上個卑微職位。幸⽽由於他認識了李⽩,因此得以開啟了邊塞詩⼈的廣闊世界,否則他半⽣亦只會是個庸庸碌碌的⼩吏。


故事中的李⽩,則礙於⽗親商⼈的⾝分,被禁通過科舉晋⾝仕途,因此在傲視世俗和鬱鬱不得志之間,痛苦掙扎半⽣。他⼀直都在豪邁放縱地消費⽣命,讓超凡脫俗的才華肆意迸發綻放;但他同時卻無法在現實中找到安⾝立命之所,只能不斷過著飄泊無依的⽣活,成為⼀個充滿哀怨的悲情⼈物。


裴⼗⼆是故事中絕無僅有的虛構⼈物,被編作劍術名家裴旻將軍的女兒,女扮男裝混在李⽩楊州的圍爐圈⼦中,⼀起到處撩事⾾非、尋歡作樂。原來她同樣是鬱鬱不得志,雖然盡得家傳劍法的精 粹,卻因女兒⾝⽽⾃出娘胎便無法⼀展抱負。電影藉她的話對⾼適當頭棒喝,亦加重了那份命不由⼈的宿命感,是故事中令⼈印象尤深的點題⾓⾊。


電影與史實的⼀個主要差別,是把⾼李寫成識於微時的莫逆之交,但實際上⼆⼈乃經杜甫引薦,相遇時皆已是成名詩⼈。不無搞笑的是,現實中三⼈同游於洛陽⼀帶,在電影中地點卻改成了長安, 此舉還惹起了洛陽有關⽅⾯的強烈抗議!⾼適晚年已乘時晋⾝⾼官顯貴,李⽩則因投靠成王⽽牽連入獄,並曾寫信向⾼適求援。現實中的⾼適並沒有回信,更沒有拯救李⽩,電影給他安排了⼀个忍辱負重的理由。


顯⽽易⾒,《長安三萬⾥》並非給青少年看的⽂學教材,亦非憑藉眩⽬畫⼯還原的歷史記憶——也虧創作者能夠如此機關算盡,這實實在在是⼀齣反映當下時弊的諷喻劇!在電影中,無論你是務實抑或張狂、奮發抑或放浪、上進抑或墮落——其實結果都是沒有太⼤分別,⼤家均只是歷史洪流中的匆匆過客,被動地⾒證著風雲變幻的時局滄桑,無奈地靜候著⼀個⼤時代的傾頹。


例如《長安三萬⾥》這個電影名字,乃是取⾃明代陳⼦龍的《從軍⾏》:「夢到長安三萬⾥,海風吹斷磧⻄頭。」「長安」是⾼適、李⽩等⼼⽬中的烏托邦世界,「三萬⾥」則代表了他們與理想之間的距離。當⼤家可能仍然沉醉於強國夢之際,無情的現實正已打向不同階層的⼈;振興崛起的⼝號仍然每天在⾼喊,但迴⾳卻變得愈來愈空蕩蕩、不實在。


這⼤概對當下內地的年輕⼀代,尤能帶來設⾝處地的深刻共鳴。在還未輪到他們享受登頂的無限風光之際,⼤國盛世已走上下坡的陡道;在仍然未及體驗這時代的光芒之際,殘酷競爭已逼使不少⼈放棄理想;當他們仍然無法找到⼀份體⾯的⼯作,有關部⾨已停⽌發布青年失業率數字!即使他們很不情願當上廢青,最終無奈只能選擇擺爛和躺平!


我們⼤可進⼀步設想,⾼適代表了擁抱現體制的建制派,默默靜候著投⾝奉獻朝廷的機會;李⽩並非不想當建制派,只是打從⼀開始已被拒諸⾨外,只能在現體制以外不斷尋找位置,他是個非建制派⽽非反建制派。⾼適亦局部代表著愛逞強的戰狼派,總希望藉對外⽤武來⼤展拳腳;李⽩則代表了治國平天下的⽂⼈理想,相信總能輔佐明君建功立業——但到頭來其實⼜有甚麼分別呢?即使像⾼適因國難當頭⽽時來運到,找到的卻只是⼀個滿⽬瘡痍、⾯⽬全非的長安。


由儉入奢易,由奢入儉難。當原來適⽤於造餅的遊戲規則,逐漸過度到分餅、以⾄搶餅的階段,不同階層、⾏業和地域的⽭盾加劇,各⾃便會死抱著⼿中的財帛不放。原有帝制⾼度集中的無上權 威,便會在瞬間崩分離折,⽽「諸侯割據」——也就劇中呈現的沉痛歷史畫卷——便將難免瞬間引燃天下。


鄒崇銘:經濟社會學學者,著有《墟冚城市》、《僭建都市》、《住屋不是地產》等書;曾任教理工大學等本地大專院校。近年定居加拿大,亦轉向研究流行文化相關議題,亦接觸 NFT,出版 NFT 書《從新浪潮到新本⼟:48部電影裡的香港城誌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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