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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Simon Liu

【從 60 年代封閉社會 走到 2023 年平權寒冬 梁兆輝:咪使指意踢我入衣櫃】#留白人語

已更新:2月14日



1980 年,那時梁兆輝只得 16 歲。在那還沒有智能手機、Google Map,甚至未有互聯網的年代,梁兆輝千辛萬苦找到一間同志酒吧的地址。


他一個人拿著地圖,終於來到尖沙咀的 Wally Matt。站在門前,看著酒吧內燈紅酒綠,他卻感到忐忑不安,久久不敢踏進酒吧大門,最終只能掉頭離開。


同志的成長過程,總是充斥著這種探索、忐忑、尷尬。當年只敢在酒吧門外徘徊的梁兆輝,大概想像不到在往後的日子,他會如此磊落光明地走出衣櫃,做香港電台性小眾電台節目《自己人》,辦同志組織「大愛同盟」,陪伴那些同樣忐忑不安的靈魂。


直至 2023 年,香港電台以「節目調動」為由結束有 17 年歷史的《自己人》。


幾十年過去,不論是尖沙咀的 Wally Matt,抑或是廣播道的香港電台,都已顯得面目全非。但梁兆輝仍然不絕望,「 無論日子多壞,潘多拉盒子打開了就很難關上。我們這些在艱難日子走出衣櫃的人, 你咪使指意踢翻我哋入衣櫃!」


60 年代:Self loathing

梁兆輝出生於 60 年代。那時不僅社會風氣保守,資訊亦不流通。男男性行為仍是違法,新聞上有關同性戀的消息大多負面,同志往往只能在最地下的空間探索情慾。


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,梁兆輝和很多的同志一樣,在青春期發覺自己的性傾向和別人不同時,感到羞愧和自我厭惡,「記得小時候,身邊有人講『基佬』兩個字,我就會震。那種恐懼是 physical 的,直情有身體的反應的震。」


「在未出櫃之前,覺得不是世界不妥,而是自己不妥…… Self loathing 是最得人驚、最 destructive的。」


梁兆輝仍記得在 16 歲那年,他走到尖沙咀橫街窄巷內的一間書店。書店當眼處在賣外國雜誌,店內最深處卻有一些同志情色小說,「我第一本接觸的英文情色同志小說,就是這樣買回來,硬著頭皮走到最入,見到封面是但就攞」。


在資訊不流通的情況下,性小眾往往要在最隱蔽的地方,探索自己的身份認同。


80 年代:Pet Shop Boys 與蘭桂坊

除了情色小說,幫助梁兆輝了解自己,擺脫自我厭惡的,還有西方音樂文化。80 年代的知識青年熱愛西方流行音樂,梁兆輝亦沉迷於英倫音樂中,認識了很多英國音樂人和樂隊。


Pet Shop Boys、Frankie Goes To Hollywood、Bronski Beat、Jimmy Somerville、Boy George、David Bowie……這些偶像形象總是有點中性嫵媚,彷彿在告訴當時青春徬徨的梁兆輝,原來「攣」也可以有型、精彩。


「我們當時標榜自己喜歡英倫音樂,以聽英倫音樂為榮……透過對西方文化的認識,聽很多外國歌,看很多外國獨立同志電影,慢慢找到自己的身份、信心。在西方文化世界中 liberate 自己。」


23 歲的梁兆輝畢業後加入香港電台當 DJ,那時他開始「蒲」基吧,在中環那些夜店舞池,跳著他最喜歡的西洋舞曲。


80 年代中後期,那時候蘭桂坊享負盛名 Disco Disco(DD)走到尾聲,另一間同志酒吧 Yin Yang Disco(YY)另起爐灶。到 1991 年同性性行為非刑事化年,再有一間 Propaganda(PP)成立。


那美好的八、九十年代,梁兆輝一星期「蒲」足四晚,「星期三開始蒲到星期六,後生呀嘛」。


千禧年代:56K 科網熱

梁兆輝認識了很多志同道合,同樣熱愛文化、音樂、平權的好友。到 90 年後期互聯網興起,「我們直情覺得接觸了新世界」。他決定乘著科網熱潮,投身同志平權的工作。


在 2000 年,他成立了一個網上同志電台「Gay Station」,利用自己廣播人的經驗做平權,「我希望用 media driven 的方法去講平權,而不是用很 underground、次文化的方法……我希望議題令公眾用比較軟性的方法接受」。


當時「Gay Station」每晚播放一集節目,熟悉音樂文化的梁兆輝,負責向聽眾介紹同志音樂。他又找來當時在辦香港同志影展的楊曜愷(即後來拍攝《叔叔》的導演),一同在節目中談論同志文化。前香港電台 DJ 曾淑儀負責做一個關於女同志的節目。另一個時段,則找來同志平權運動的老前輩,十分一會的 Michael Lai 和陳卓章,以同志角度剖釋宗教。


「Gay Station」就是這樣,利用那 56K 的網速,與香港的性小眾社群連結起來,亦成為《自己人》的雛形。


2006 年:自己人和它的聽眾

直到 2006 年,受到時任香港電台台長楊吉璽的邀請,《自己人》正式首播,是香港首個在大氣電波廣播、打正旗號以性小眾為主題的電台節目。


梁兆輝當時在想,香港電台作為一個歷史悠久又傳統的媒體,《自己人》這類劍走偏鋒的節目頂多做三個月,「硬著頭皮去做,因為機會千載難逢。在港台如此傳統的平台,做一個如此偏鋒的節目,才是最重要的意義,因為它可以接觸到很不同的 population sectors」。


當時他怎也沒想到,節目一做就是 17 年,一直陪伴著收音機旁的聽眾探索自我。


Ada(化名)是 90 後女同志,是一位《自己人》的忠實聽眾。她仍然記得,讀初中時明明不乏好朋友,但在那懵懂無知、探索自我的階段,總有一種莫名的孤獨感。


直至中三那年,她在某個周六的深夜,偶然扭開了收音機聽到了《自己人》。收音機內的梁兆輝正在細訴外國同志平權的最新消息,變裝皇后 Coco 正在解答聽眾的感情煩惱。


Ada 第一次聽完節目後,「有種莫名嘅釋懷,原來我係正常嘅」。


自此她不論身在何處,都會盡量準時收聽。躲在被窩,戴著耳機,一聽就是十數載,「記得有次唔記得帶耳機出街,但搭的士番屋企途中,個司機竟然播緊自己人,唔知佢係咪自己人啦,但當刻感動到想攬實佢!」


「轉眼 17 載,《自己人》真係好似老朋友咁陪伴我成長。潛移默化下,佢畀咗好多嘅勇氣我真誠面對自己,同埋學識捍衛自己嘅信仰。」Ada 說道。


每個周六深夜,《自己人》就好像是那些尖沙咀窄巷的隱蔽書店,以及 80 年代的英倫音樂,啟發著一些感到孤獨的性小眾。正如梁兆輝說,「《自己人》沒有甚麼鴻圖使命,若果只是令到在收音機旁邊有一個人覺得自己無咁孤單、無助,我覺得已經完成任務。」


2010 年:平權春天

《自己人》開播後不久,同志平權圈發生不少重要的大事。


2008 年,第一屆香港同志遊行舉行,大會稱遊行有 1000 人參與。2012 年,黃耀明、何韻詩先後出櫃,同志新聞成功搶佔新聞媒體的視線。


2013 年,同志組織「大愛同盟」成立。成員包括時任立法會議員何秀蘭、陳志全,藝人如黃耀明、何韻詩,而梁兆輝作為資深傳媒人,則出任總幹事。


梁兆輝形容這段時間是「本地平權的春天、盛夏」。縱然在實質政策層面,同志權益幾乎沒有任何寸進,但同志平權運動得到驚人的能見度和社會同性,「連同志議題都可以上(報章頭版)A1」。


然而四季更替是定律,十年之後,迎來寒冬。


今日:寒冬

梁兆輝回想一開始做《自己人》,已經和台長清楚表明節目風格。這必須是一個有立場的節目,支持同志平權,為同志社群發聲,而不是一個為了所謂「持平」,硬是要包含正反意見、各打五十大板。


「當時我已和台長說,如果講同志婚姻,我一定支持同志婚姻,你們有沒有問題?他說沒有問題。」


但這種堅持,近年愈來愈難。


去年中學生林同學去信平機會,投訴學校的髮禁規定是性別歧視,事件受到全港媒體廣泛報道,而《自己人》亦邀請了林同學上節目受訪。建制派作家屈穎妍隨即撰文,批評《自己人》「為性小眾者默默起革命,卻無人敢管」、「官媒原來不但鼓吹多元性向,還積極推動青少年反抗權威」。


梁兆輝透露,《自己人》開播 17 年以來,管理層從沒有明言過節目有任何不能說的話題。惟獨在林同學的訪問後,高層突然向他表達關注,並質疑節目不應訪問正進行司法覆核的人物。梁兆輝隨即反駁,指林同學的個案根本不是司法覆核,而只是由平機會介入調停,而《自己人》過往一直都有關注報道平機會的工作。


被高層約見後,梁兆輝很清楚的感受到壓力的存在。他認為在高壓之下,DJ 會失去個性,「DJ 不是完成任務的工具、木偶,而是能在節目中表現出自己的個性和自主……但今時今日這自主性已經愈來愈少,當每一句說話都要步步為營時,尤其是我們主持一個小眾、關於人權事務的節目時,就更加困難。」


直至今年 7 月初,梁兆輝終於接獲香港電台的通知,《自己人》以「節目調動」為由,八月起正式被終止,7 月 30 日凌晨 12 時,播出最後一集。


17 年前,香港電台容許他做一個立場鮮明的節目;17 年後,連一個中學生訪問也被刁難,「假如我連林同學一個如此簡單的 case,都不能夠訪問……做《自己人》還有甚麼意義呢?一個如此不具殺傷力的題目都不能講,而且林同學的新聞已經被其他媒體廣泛報道。我作為自己人卻連一個自己人的個案都不可以報道,這其實我是失職。」


「近這三數年,大家很明白甚麼事……為求生存而要作出妥協的話,其實繼續做落去都沒有

意義。」


* * * * *

在兩年前,筆者曾經訪問過梁兆輝。在那社會氣氛消沉的時刻,他認為人民要想辦法保持連結,「公民社會不可以散,一散就甚麼也沒有。現在最大的挑戰,就是如何去連結……要圍爐取暖,給信心、關懷予同路人」。


兩年過去,《自己人》被停播。如今梁兆輝最感到遺憾的,是連「圍爐取暖」的空間都漸漸消失,「我覺得最大的遺憾是,明知香港的同志平權發展,正面對一個漫長的寒冬……但在如此嚴峻、無助的日子,連一個星期在收音機旁邊讓大家圍爐取暖的節目都沒有了,其實是很可惜的。」


很多人叫他再辦網上電台,換個形式繼續廣播。他不排除這個可能性,但要視乎節目其他主持的意願。


從 60 年代的保守封閉,到 80 年代的夜夜笙歌,之後千禧前後的科網熱潮,到 2010 年後的「本地平權春天」,直到現在平權運動的沉寂寒冬……


59 歲的梁兆輝,仍然沒有絕望,「平權的路,不會永遠風調雨順。我們曾經經歷過春天和盛夏,希望那種信心、能量,可以讓我們捱得過這段日子。」


記者|Simon Liu

編輯|劉偉程

攝影、美術|Nasha Chan

《留白》

Instagram| @subtext.byhans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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